母亲在麦子成熟的季节总会坐立不安,在麦子开花和叫嚷的日子里,在收割机轰鸣着开过原野和道路的时候,我可以感受得到她的忧郁
担心还有难以预测的麻烦,我叫上了父亲和大哥
三人如保镖一样把她送回家
没有握棍持棒严阵以待的族人,不见锉儿横眉立眼兴师问罪的派头
只是一时不能适应玉莲进门之后连珠炮式的追问和汹汹气势
对着她的家人,我被问得哑口无言,路上想好的说辞无从出口
伶言厉色的一气责骂,竟然让我无所适从
在我应该作答的时候沉默了好长时间之后,我陈述了引人经过和写信原由,无非要强调对玉莲的关心
锉儿老娘抽着父亲谦恭地一根一根递过去的纸烟,美美地抽了一阵,哈出一口烟,头一抬,决然地说,这么说,永红是为我们唻,还蛮怪怨人家着干啥哩唦?我不能像小儿一样立即接说就是,但对老人的睿智深存感激
老人的一语断言,对我如伸向泥淖的一把救援之手
父亲对着老人的一番言说又为我开罪不少,止住了玉莲的连语追问和掩面哭泣
地上立着的锉儿和炕上坐着的锉儿的两个儿子都一语未发
父亲的话语不能连续的时候,我又一通虔诚赔罪,然后招呼着告退
/> 我无意将题目取成这种似是而非又不着边际的风格,请相信我
另外微微说我总爱给文章标题末加个句号
这样是不对的
她说,虽然看上去像是一段浅浅的陈述,但不合文法
她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文法不文法的东西我已几乎全然遗忘
我写东西已经纯粹是一种情绪和感觉的渲泻和表达
当面对文字思维迟钝笔墨生疏时,我庆幸自己不是靠写字谋生的人
那应该是种境况凄凉的职业
虽然曾是我年少时期最向往的
说它凄凉,倒不完全是与金钱有关,而是当你发现自己的字正在或快或慢地变得匠气时,那种心酸与无助,恐怕与一个女人发现了自己再也淡却不去的细纹一样惊惶
若还要继续混迹游走下去,接下来的情景,应该就会与十个女人发现了自己的细纹一般,恐惧与碎裂热闹而拥挤地挣扎
有时我失去表达能力,会觉得自己在这个无法定义的世间像一粒无限微小的细尘,甚至连飘浮流转的力量都被回收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
接下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世界像一面打碎的镜子,那么多棱角,破碎在任何遇得见我的地方,每一角都无意又狠狠地刺伤我
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尚未养好血痂,它却来不及地不停破碎,像在赶时间
我想认输,它却很吵;我想说我想通了,愿意妥协,我们试试看,能否和平共处,它却一直在吵,吵得那么绵长无休,让我插不进去一句话
我亦想顶嘴,但我词穷,吵不过它
雨连绵不绝下了几天
学校冷得像个没盖的大冰库
每天跟洋子中午晚上都只吃那种足以把胃烫薄的砂锅米线,借以取暖,暂时的
撑着伞或不撑伞在校园里转来转去,收拾自己对残忍冬天的幻想
那种穿着可爱的粉红大衣捧着热热的红薯站在他家楼下等他下楼来伸手温暖你凉凉的小手于是整片世界都暖融融了没什么能比两个人分食一个热红薯那么甜蜜温馨……都只不过是些发霉胶片里的旧桥段
我觉得自己并没有爱上那谁谁,那些告诉自己和别人爱来爱去的言语,全是我准备爱自己准备重新爱爱情的借口
很长一阵子这个游戏没有玩家,青黄不接,百废待兴
如此而已
洋子说:我生怕自己太有思想,令他们对我失去幻想
这个秋天我们窝在一起乱七八糟地看了一堆书,打一种很无聊的小游戏达到五星级别,已再无节目可寻觅
接下来是整个秋天马不停蹄的失恋期
欢乐而沉重地告别一个又一个,一段又一段
恋人不过是身体上比朋友亲近一点的关系
比如拉拉手,坐在球场上靠着肩膀听歌,难过或快乐时很十三点地拖过来抱一抱
精神上,不见得就比朋友更接近了
太过独立,不是好事,应了洋子那句话,逼得谁谁都对你失去幻想
没有人能牛逼到成天面对一只两条腿的冰箱
是真的吗? 有时坐在寂静处,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疼痛在流失,慢慢就麻木了
最脆弱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需要他
比如感冒了,重感冒,全世界只剩睡觉吃药这俩词的时候,会想起他
然后病好了,立刻清醒,会跟自己说:那人如何,过得好吗?然后心无芥蒂地去找他说话,眼光一点也不迷离,像盯着革命友人致辞一般
要爱一个人还真的是难
如果可以昏噩一点,也就罢了,偏脑子里多出来的那根筋清冷得很,它一直只是在陈述一段故事,而不是在念一首诗
我慢慢在自己的旁视下变老了
这毫无疑问
亦无可奈何
我伸出手想去拉住另一个我,但她狠狠地甩开了,或许好像还说了一句粗话,令到现在的我与她生分了不少
曾经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可那也只是曾经
雨天很灰,灰得绵密而明亮,这总让我想起我生命的某一个时段,它尚未完成就离开
现在好像又回来了,坚冷而充满力量感,在我某个纯洁而清澈的时候,照玻璃似的照出往昔,四目对视,又重新回复微笑
曾经她们是最好的朋友,而将来,也是
在乡下,办丧事都有很多规矩和讲究
比如女辈的孙子很少让进到丧房里活动
可是在外地生活久了的爸爸,却不太去管那么多
当我从外地赶到奶奶的葬礼上,想着与奶奶在一起的很多往事嘤嘤哭泣时,爸爸拉着我到已逝的奶奶身边,和我一起跪在地上,一边抚摸奶奶早已冰凉了的手,一边用平静的声音给我讲奶奶最后的几天里,突然会想些什么,问些什么,牵挂些什么……
直到我听了渐渐平静下来,就让我来到在炕桌上写字的老先生身边,提高声音介绍说:“闫先生,这是我的姑娘!”
人们习惯于用头脑指导人生,而头脑的本性是不会对某件事百分之百地肯定
头脑不断地讨论、思考、怀疑,用积累的知识和经验创造出一个个逻辑的保护层
头脑整日盘算着名利得失、荣辱祸福
缘此,头脑总是处于支离破碎的分裂状态,用头脑思考人生的人不免陷入分裂的痛苦之中
而心灵是完整的,心灵是不会分裂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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